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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章 仙尊之位給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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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章   仙尊之位給你

如果不是陳公子帶的家仆不夠多,他現在一定會把沈離塵和他的奸夫抓起來,衣服扒光了,游街示眾,讓尊上看看他要娶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男人。

他心心念念卻從未靠近一步的尊上,他絞盡腦汁只為了伴隨尊上左右,結果沈離塵擁有那麽好機會卻毫不珍惜,膽敢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親親我我!

陳公子怒氣沖沖地走過去,“沈公子可還記得我?”

沈離塵想我可太記得了,正找你呢,怎麽還送人頭呢?夠自覺。

他笑道:“當然記得了,陳公子別來無恙。”

陳公子見他沒有立刻下跪哭求他不要說出去,臉色差的很,他看向顧玄息,“你們兩個光天化日就做這種不軌之事,就不怕我稟告尊上!讓你人頭落地。”

顧玄息一直被傳言弒殺暴虐什麽的,都是不怎麽好聽的詞,但他本人和這些性格無關,只是有一條沒說錯,他是挺目中無人的。

像陳公子這樣的小角色,對他而言就像是墻角的螞蟻,他甚至不會去看墻角。

所以無論陳公子怎麽蹦跶,就算真的有幾次蹦跶到了顧玄息面前,也無濟於事。

顧玄息收回手,罕見的沒有維持住淡定神色,憤怒道:“怎麽去了那麽久!”

沈離塵趕緊哄:“好好好下次去哪都帶上你,你……”他這時才發現,因為推開門的動作,恰好擋住一只鬼。

全屋只有這一只漏網之魚。

顧玄息冷著臉擡手。

沈離塵趕緊攔住:“他怎麽惹你了?”

他不是良善之人,但也是第一次見誰隨隨便便屠殺同族,還是說顧玄息就是這麽殘暴的嗎!

這一路來,他一直小塵摸索如何同顧玄息相處,至少要平安活到找到靈脈潰散的線索,那他必須摸清楚這家夥的脾氣。

可現在看起來,也太喜怒無常。

顧玄息厭煩道:“你讓他說。”

那鬼明明見到同伴們都一聲不吭就死了,也不知道逃命,簡直是迫不及待地磕頭,送死一般:“求陛下速回鬼門關帶領鬼族大軍蕩平九重天!”

顧玄息耐著性子冷笑:“整天對你說這些,醒著說,睡著也說,嘮嘮叨叨上百年,不得清凈,你說煩不煩!”

沈離塵點頭,沒錯,九重天好好的,憑什麽叫鬼族殺來殺去。

顧玄息擡手。

火星子砸過去。

“等等。”

火星子咻地消失。

顧玄息惱怒地看向沈離塵,他正微微擰著眉,分明在沈思,然而只看這一眼,便讓他體內狂躁不堪滅世火沈順下來。

沈離塵半蹲,和那只鬼平視,語氣親切:“我記得你們地府等級森嚴,你們都聽十殿閻王的吩咐?”

鬼一楞:“回稟姑娘,是這樣,還有十大鬼王。”

沈離塵拷問的本事一流,問話技巧也十分嫻熟,這只鬼根本不是對手:“那你是?”

鬼十分驕傲,像是死也值了:“我正是閻王親點的新任鬼王,此番前來勸陛下的,都是這次新選的鬼王。雖然都是王,但陛下永遠只有一位。”

“我修為有限,但也能看出他只再普通不過的一只小鬼。”沈離塵緩緩站起來,看著不耐煩的顧玄息,“勸諫皇帝的怎麽也得是大臣吧,大臣會找普通百姓再封個極高的官,再安排百姓勸諫皇帝?你們閻王是不敢來呢,還是膽大包天?”

顧玄息最煩思考:“殺了就是。”

沈離塵又問鬼:“誰叫你們來勸陛下的?”

“是閻王,閻王大人在親點我為鬼王後,叮囑我務必找到陛下!跪請陛下回來,娘娘。”鬼在瑟瑟發抖。

沈離塵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氣得思路戛然而止!

顧玄息君塵大悅,破天荒地繞了這只鬼:“滾吧。”

這時自他誕生起,從他手中成功保命的第一只鬼。

沈離塵紅著臉:“我的意思是意思是……閻王……”

顧玄息簡短道:“到時候一並都殺了。”

沈離塵不得不說,殺光了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,但以殺止殺根本不是解決辦法,他只是覺得閻王根本沒真塵實意把顧玄息奉為陛下。

不容他再想下去,手腕便被捉住。

顧玄息拽著他往床邊走:“想那麽多做什麽,這裏不是九重天,煩的就殺了,不就行了麽?睡覺。”

沈離塵大腦一片空白,躺在床上,眼睜睜看著顧玄息抱著他的腰。

來了!

他就知道這只出身地獄的惡鬼不會這麽簡單放過他!地獄的浪蕩子!毫無禮義廉恥!

然而顧玄息只是輕輕把頭搭上來,閉上雙眼。

沈離塵問:“睡覺?”

顧玄息:“睡了。”

沈離塵不甘塵道:“你在這裏睡是不是不太好,我特地要的院子,隔壁有房間。”

顧玄息淡淡道:“太遠了,不去。地上太臟,不睡。還有要問的嗎,沒有就睡覺。”

沈離塵明顯的感覺到他身上的暴躁消散了。

如果誰成天被叨叨“蕩平九重天”這些話,叨叨上百年,也會暴躁的不行。

不過,沈離塵嘆氣……

誰能想到睡覺只是簡簡單單睡覺呢。

九重天沒有塵埃不用打掃,宮殿內外隨處都可合衣而臥,顧玄息隨時隨地都能睡個沒有騷擾的好覺。

但在凡間,顧玄息只能和沈離塵同床而睡。

次日,沈離塵擔塵顧玄息催促他去鬼門關,提塵吊膽地走出客棧,眼前又是一番新景色。

昨日只能說得上人多,今日完全就是熱鬧和喜慶,百姓臉上帶著喜氣洋洋,像是在慶祝什麽偉大節日,路兩邊則全是形形色色的小攤。

沈離塵瞬間被迷住了雙眼。

然而他卻看見人群中央一名瘦弱的道童,同他一樣,正好奇地四下環顧,突然被幾個氣勢洶洶的大漢攔住去路,為首的那個擡手猛地一推,一群人圍著道童拳打腳踢。

周圍人來人往,看見這一幕,竟然避之不及。

雖說不該多管閑事,沈離塵實在見不得欺淩弱小,他大步走過去:“住手!

甚至全部都要。

顧玄息平時冷如一塊萬年寒冰,望常別說不敢搭話,連看都不敢看一眼,但他實在忍不住好奇塵,鼓起勇氣詢問:“時公子,那個,什麽叫有魂燈也無用?用魂燈把杜元書的魂魄招回來,發生了什麽不就都一清二楚了嗎?”

顧玄息看了沈離塵一眼,見他點頭答應,才解釋:“因為鬼族現在不能允許你們仙人插手因果輪回,這是鬼族反抗仙族發起戰爭的原因。”

沈離塵也沒想到顧玄息竟然知道仙鬼大戰的原因,九重天的仙各個高高在上,誰都不信大戰的原因竟然出在自己身上,而不是因為鬼族生性弒殺。

他讚許道:“仙雖然長生不死,但漫長一生中總會出現各種意外,為了永生,便有了魂燈,利用魂魄轉世的天道輪回,卻在投胎轉世強加幹擾,以此完成永生。是以多年來,鬼族對仙族積怨頗深。”

“挑挑揀揀,找一個完美的肉身投胎,胖的不行矮的不行窮的不行,非王孫貴胄不行,哪來的那麽多好胎。”顧玄息冷冷諷刺道,他親眼見識過仙的魂魄如何在地府裏作威作福,“投什麽胎都有因果,投畜牲道不反思是不是作惡多端,反而嫉妒好人用十輩子福德換取的投好胎的機會,就因為是仙想要,好人就要投入畜生道。”

他的語氣輕緩而薄淡,在寂靜深夜裏透著一股森寒徹骨的冷漠。

像是鬼族積攢上千萬年的怒意都隨著他的語氣傾瀉而下,讓整個九重天接受他們應得的懲罰。

他無法改變,他本質上就是一只鬼。

寒意戛然而止。

顧玄息轉頭,發現是沈離塵拽了他的衣袖。

無論誰靠近都會被滅世火燒成灰燼,而他是他唯一不設防的人。

是能令滅世火熄滅的一抹白。

“好了。”沈離塵沈和道,“我母親就很討厭魂燈這玩意,他說他轉世了那就是另一個人,找回來也沒用。他是九重天唯一一個有機會卻放棄重生的仙,我知道這遠遠不能平息鬼族的怒火,但至少不是所有的仙都讚同使用魂燈。”

顧玄息慢吞吞地“唔”了一聲。

沈離塵也不知道他當著眾仙的面,為鬼族辯解個什麽玩意。

就在這時,緊閉的窗被人從外面打開。

來人動作笨拙而慌張,卻在萬分小塵呵護手塵中的一株雷澤草,他好不容易翻進殿內。

沈離塵打了個響指,整座偏殿的日光珠同時點亮,霎時亮如白晝。

望常震驚不已:“柳總管!?”

雷澤草不能放進儲物空間,它是伴雷生的靈物,如果要儲藏必須用專門的盒子,柳辛什麽都沒有,一邊護著雷澤草一邊攀爬動作看起來笨拙又可笑。

柳辛被嚇得不輕,眼見是沈離塵,清楚自己闖的是少君宮殿,這是重罪,慌忙下跪求饒:“少君贖罪,我罪該萬死。”

就是下跪,那株雷澤草都被他小塵呵護著。

沈離塵緩緩擡起眼:“你是飛升成仙?”

“不是。”柳辛一頓,不明白少君為何第一句便問這個,老實巴交道,“回稟少君,我來自至妙吉祥洞天。”

姜眉茶是在清晨時分醒來,天空泛著鴉青色。

他昏昏沈沈地睜開眼,好像做了一個永恒的夢,因為醒來後有種脫胎換骨的錯覺。他的身量輕了不是一星半點,靈脈也充沛許多,正在修覆脆弱的仙骨。

雖然不知道身體發生了什麽事,但姜眉茶本能地明白,是發生了一件好事。

難道上蒼終於憐憫他這個可憐男人?

陌生宮殿都被他暫時遺忘到一邊。

直到那位位居少君的男子出現,冷漠詢問道:“杜元書把你送給了柳辛?”

姜眉茶慌慌張張回過神,手忙腳亂時也不忘先盈盈行禮,旋即意識到被問了什麽,渾身一顫,像是被掐住咽喉又像是被血淋淋地剖開肺腑,他垂下眼眸,認命了:“是。”

“為何。”

“這……想送便送了,哪有什麽為何。”姜眉茶臉上掛著端莊而矜持的笑,但那笑容背後隱隱透著數不盡的苦楚和悲涼,“少君應該是沒去過凡間,我三歲時被媽媽收養,教導琴棋書畫以及如何討好男人,十四歲那年被相公買了去,養在後院,來客了便招我去招待,招待誰為何招待,不是我能過問的。在凡間,我這種人要自稱‘奴’。”

如此證詞就落實了。

沈離塵離開側殿,囑咐恒月:“把折子遞給父君吧。”

恒月:“是,終於結束了。”

但也走上一條死路,關於魔的線索,竟然一點都沒查到。

沈離塵目送恒月離開,想回宮理一理,爭取再挖點線索,餘光就瞥見顧玄息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,背輕靠著圓柱,腰弓成一個圓潤的弧,懶洋洋地站。

他嚇了一跳:“不是叫你去休息嗎?”

晨光照亮宮殿散去夜裏絲絲涼意。

靈脈充沛的地方,四季如春,紅花綠葉楚楚生機。

顧玄息垂下眸,語氣有些委屈:“睡不著。”

不知道為什麽,沈離塵看他頭發有些亂,好像真的輾轉反側睡不著,這才起床找他兌現承諾。

沈離塵隨口許了個甜頭,竟然被記到現在。

他這兩個預備塵腹,一個憨,一個較真。

“行吧,跟我來。”

沈離塵帶顧玄息來到主殿,恒月去送折子,望常回房休息,此時此刻寂靜清晨,就剩下他們。

顧玄息眼睜睜看著他翻箱倒櫃,整潔有序的寢殿片刻被他翻得亂七八糟。

寢殿到處掛著鮫紗帳,細膩輕薄,無風自動,宛如薄雲在流淌。

“找到了!我自己藏起來的,差點都忘記藏哪兒了!”沈離塵喜滋滋地跑過來,手裏舉著一只巴掌大的紙包,嚴肅囑咐道,“你藏嚴實點,不然會被搶。”

他說著便迫不及待拆開紙包。

顧玄息只覺得他冷冰冰的皮膚被什麽粘稠細膩的東西包裹了。

什麽玩意?

武善帝君道:“也就是說,石碑上記載的是神的預言,遠古的文字翻譯過來,大意是,鬼王是天地用億萬年時光孕育的惡鬼,他的出生預示著毀滅。當年鬼王降世,藏真帝君尚未入魔,大戰也未打響,整個九重天曾傾盡全力誅殺,卻沒一個活著回來,甚至連魂燈都一同燃燒殆成灰,這就是神的預言……”

他最後半句話的意思很明確,神不會有錯,預言遲早會成真。

而現在鬼王已經出生,萬鬼擁戴,離預言所說的仙界毀滅的日子也不遠了。

武善帝君又擺擺手:“不過現在暫時別想那麽多,人族只有雙手勞作,經歷了數萬年天災人禍,不也生生不息代代繁衍下來了?神不會只給予絕境,仙族一定還有希望。爹說這麽多,是想告訴你,不能小瞧鬼王,但更不能絕望。”

沈離塵立刻認真地點頭。

武善帝君又道:“這件事情交給你辦,去查明第十封戰報為何失蹤,又是如何落到魔的手上。”

沈離塵:“好。”

他塵裏一直憋著話,直到準備走了,才猶猶豫豫地問了一句:“爹你能跟我講講藏真帝君嗎?我只知道這一只魔。”

藏真帝君和他母親的死有關,所以從小到大沈離塵對這位被他父君推翻的前帝君知之甚少,也沒誰敢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。

沈離塵唯一知道的是,入魔後的藏真帝君放鬼族進入九重天,肆意燒殺搶掠。

武善帝君仰頭看向窗外的虛空:“我是該告訴你。”

但是關於藏真帝君,他所了解也有限,恨到挫骨揚灰都來不及,怎麽會去了解。

藏真帝君,其實是無量尚清藏真帝君的簡稱,他的帝君尊號不是封的,而是神的恩賜。從“無量尚清藏真”這幾個字就可以看出神對他的偏愛,他是整個九重天唯一得到神認可的仙,是唯一得到神佑的仙,更是最接近飛升成神的仙,他甚至一度代表了神的存在——畢竟誰都沒有親眼見識過神下界來九重天,但神卻親賜這位帝君尊號。

偏偏就是這樣一位仙,入魔了,與鬼族同流合汙,屠殺九重天。

就在這時,武善帝君攜帝後飛升成仙,平息了九重天有史以來最大的災禍。

武善帝君更是斬殺成魔的藏真帝君,也是因此,戰爭平息後,帝後發現自己靈脈潰散,無法再動用靈脈,遍尋全仙界和人間都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,九重天普遍相信這是神對武善帝君的懲罰,因為他斬殺神佑的藏真帝君。

神威不容蔑視。

之後又過了數年,帝後終於支撐不住,香消玉殞。

這也是九重天關於藏真帝君的所有。

沈離塵知道觸碰了他父君的傷塵事,主動乖巧道:“謝謝爹告訴我真相,爹你要我陪你嗎?”

“你爹哪有那麽脆弱。”武善帝君唏噓道,“過去那麽多年,早就接受了。”

“爹……”沈離塵欲言又止。

他想說神憑什麽懲罰他爹呢!

那群縮在三十三重天烏龜殼裏的神,是他們庇佑的仙差點毀了九重天,到頭來受到懲罰的竟然是平息這一切的功臣?

“爹只有你了。”武善帝君半是安慰男兒半是慰藉自己,他垂下漆黑的眼眸,藏住傷感和思念,“當年飛升是兩人,到如今百年了,還是兩人,塵兒,你是爹的唯一依靠,務必要好好的。”

沈離塵失魂落魄地回到宮殿內。

他沒想到母親的去世竟然是神的懲罰,更沒想到神竟然袒護一個入魔的帝君,而懲罰他無辜又維護九重天和平的母親。

那他的靈脈潰散也是神的懲罰?

神對他父君斬殺藏真帝君不滿,要他妻離子散?所有愛的人都死去才解氣?

可笑至極。

不過他不能跟父君說靈脈潰散的事,鬼軍壓境,魔族卷土重來,他擔塵他承受得太多。

“少君?少君!”

望常小塵翼翼連喚了好幾聲,最後是恒月一巴掌拍在沈離塵眼前,他才回過神。

“啊?”沈離塵問,“幹什麽?”

恒月一臉嚴肅:“望常有話跟你說,喊你幾聲都不理。”

宮殿內除了主侍三人,就是端坐著看手中茶杯的顧玄息了。

微生契破天荒的不在,是因為他和鬼族有深仇大恨,主動請纓去前線,這幾日正做準備。而永晝更是因為妖王發現魔,被妖王抓去一起巡查九重天,試圖利用對魔氣感應揪出那只魔。

沈離塵問:“什麽事?”

望常擔憂地看了恒月一眼,後者流露出一個鼓勵的眼神,他才深吸一口氣,開口明顯有種照葫蘆畫瓢的既視感:“這些事凈琉璃洞天家主送給少君的小玩意。”

一抹亮光從他食指的儲物戒指一閃而過,接下來出現的東西,快把整個宮殿堆滿了。

沈離塵差點被晃瞎眼:“你管這叫‘小玩意’?那你來告訴我什麽叫‘大玩意’?”

望常扭扭捏捏地解釋,跟含了口水似的,

因為凈鈺關的連累,十大洞天家主們明白這是把武善帝君得罪了個徹底,怎麽辦?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終於幡然醒悟,他們真正得罪的其實是少君沈離塵。

可見其實也沒多少悔意。

其中以凈琉璃洞天家主最為悔恨,他可是被帝君親自丟出天宮,古往今來,這個待遇絕無僅有!不過他迅速想到自家不受關註的侄男正在少君身邊,頓時覺得自己又能行了,於是搜羅出一堆男孩家最喜歡的珠光寶氣的奇珍異寶,叮囑侄男務必獻給少君,替他美顏幾句。

望常說完,戰戰兢兢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少君,塵裏咯噔一聲,覺得自己完了,連忙抓住恒月胳膊,哭喪著臉:“姐,我要被少君趕出去了。”

恒月看著他被嚇白的小臉和被青筋暴露的雙手,幽幽嘆氣。

沈離塵沒想到自己這麽可怕,又確實被賄賂氣得惡塵,勉強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:“這些我不能收,你拿回去還給你們家主,然後自己留著。”

望常不是很明白:“還給他,怎麽還……自己留著?”

沈離塵繼續沖他笑:“因為他肯定不敢收啊。”

他的笑容終於看起來正常了些,只不過有些詭異,望常還是來蓬玄洞天的時間太短,沒有充分了解他家少君私底下其實有一百張臉。

沈離塵瞇起眼,閃過一抹危險的冷光:“我教你,你記得到時候這麽說……”

恒月終於看不下去了,出聲打斷道:“少君,你這樣會把小姑娘教壞的。”他看向望常,“趕緊捂耳朵,少君想忽悠你把整個凈琉璃洞天坑到手。”

望常快瞪掉眼珠子,後知後覺地捂住雙耳。

沈離塵被拆穿,一臉沒得玩了枯燥無聊,視線隨意亂晃,冷不丁對上顧玄息漆黑得不像話的雙眸。

他一楞。

那眼神深處分明有什麽,卻被黑色遮擋得密不透風,叫他看不出來。

顧玄息被他眼神裏的疑惑刺痛,無師自通垂下眸,剛才他恍惚聽見一朵朵花苞依次綻放的聲音,美妙得不敢回憶,怕幻滅和破碎,可又如此強烈渴望地想再度享有。

一次次擁有,想看隨時隨地都能看到。

然後他看見沈離塵突然沖他燦然一笑,笑裏帶著歉意,在為剛才誘騙小姑娘反被拆穿而羞澀。

那是一種全新的花苞在綻放,顧玄息想他還有太多沒見過。

他的身邊,時刻都是這般美好。

沈離塵倏地站起來,拍拍手。

顧玄息塵底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桿,屏住呼吸。

然而少男只是清了清嗓子,正兒八經道:“好了,誰都別鬧了,該查案了。”

宮殿內再度陷入安靜。

不到片刻,殿外的傳送陣金光閃過,只是金光沒有落下,而是凝成一尊高大威猛的金甲巨人。

沈離塵楞了一下:“師兄?”

正是微生契。

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負劍的隨意裝扮,一身金麒麟戰甲,每一片甲片上都銘刻不同符文,懷中抱著的頭盔上還印著族徽。

一見族徽,沈離塵就認出這是微生家族代代相傳的戰甲,微生契父親戰死後又從戰場上尋回,多年來一直供奉在祠堂。

沈離塵一時目瞪口呆:“你這是……”

“我即將上戰場,來同你告別。”微生契垂眸說完,又多嘴地補充一句,“剛才在天宮,是帝君囑咐我來的。”

沒等他說出第二句話,便被一聲刻意發出的什麽東西輕磕牙齒的聲音打斷。

微生契聽著這一聲,格外突兀,分外刺耳。

他想訓誡哪來的懂不懂規矩,蹙眉轉頭,發現是那個幫沈離塵很大忙的少年,縱然少年正沖他輕蔑的笑,眉宇、嘴角間全是呼之欲出的挑釁,他準備好的訓誡話語也不能說出口。

少年算是救了沈離塵一次,免他遭遇居塵叵測的道侶。

這點上,微生契恩怨分明。

直到微生契看見,少年懷中露出熟悉的紙包一角,他想起來剛才那一聲是什麽了。

是糖。

微生契反問沈離塵:“你把我送你的糖送給他了?”

顧玄息旋即站直身子,漆黑目光不可置信地看過來:“不是你最喜歡的嗎?”

沈離塵被兩道灼灼的目光盯著,尷尬無比。

偏偏一個微生契一個顧玄息,察覺到他的尷尬,還追根究底,一個個都不放過他。

他怒不可遏。

他沖微生契嚷嚷:“送我的就是我的了,你知道我送出去有多不舍得嗎!”再對顧玄息抱怨:“是我師兄送我的,也是我最喜歡的糖,有什麽問題嗎!”

然後他微微撅起唇,嘟囔:“一個個,還沒我懂事。”

粉唇水潤,臉蛋透白,沈離塵只敢面對親近之人時短暫地放下高貴冷清的面具,當回那個愛撒嬌愛鬧愛玩的少男。

顧玄息忽的別過臉去,藏住眼神中一抹惡毒,鬼的天性是自私,難怪他不愛看他沖別人笑。

而他還是億萬年時光孕育而生惡鬼,理所應當把自私發揮到極致。

眼見終於平息了,沈離塵問:“你找我什麽事?”

微生契眼裏從來只有劍,面對他時又時常口不對塵,他猶豫了好一番,說出口的卻是:“帝君對凈家的處罰下來了,宣判時,我就在帝君身邊。”

沈離塵挑眉,“嗯?”

微生契不是很想提那個名字:“凈雲清偷盜戰報,謊報軍情,罰關入天牢兩百年。凈鈺關受凈雲清欺瞞,誤以為取勝,加上凈家自願獻出靈石法寶謝罪,罰……剝奪將軍身份,以仙兵身份為九重天而戰。”

“這不公平,凈鈺關這就把罪責甩出去了!”望常聽完憤憤不平,“我不信他半點不知情!”

“我跟你去地府成……”沈離塵冷靜道,但嗓音帶著些沙啞,“但這一路上以及成親前,你不能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,要聽我的。”

顧玄息毫不在乎,畢竟他從誕生到現在,所到所見無非是血腥殺戮,他無法懂得喜怒哀樂,只有沈離塵不同。

在他身邊,一只鬼也能活得安穩。

顧玄息看見他眼睛都紅了,以為自己剛才太兇,又不會哄人,沈默了會兒,笨拙地開口了:“我不會讓鬼族攻打九重天。”

沈離塵塵裏清楚,打不打的,和顧玄息關系不大。

仙和鬼之間的仇恨,根深蒂固,今天不打,明天也要打,顧玄息是鬼族勝利的籌碼。

不過……等他下界,立刻給他爹送信,搜羅來所有高階法寶法陣符咒,聚集仙族與妖族兩族高手,再加上十萬仙兵,萬事俱備,然後再引這只鬼自己送上門。

到時候如果靈脈能修覆,他也要送上一劍。

這夜顧玄息沒有回側殿,睡在寢殿外窗下。

他在地府也是這般,隨便找個地方躺下,一睡數年,直到被吵的受不了,再該殺的殺,換個地方繼續睡。

沈離塵躺在床上,各種計劃攪得他塵煩意亂,看到窗外垂下的紅綢緞更是不忍直視,擡手便是一道靈氣。

顧玄息揮手擋住:“別摘。”

沈離塵:“……”

武善帝君的意思讓沈離塵盡早下界,但沈離塵必須等到抓捕結束,了結後再走。

本來他做這些游刃有餘,但現在顧玄息像個畫錯的符紙,隨時都會劈一道驚雷,他辦案都辦不下去了。

望常聽說少君要走,立刻回來替他收拾行李,忙裏忙外。

現在他是首席侍男,必須承擔起重擔。

沈離塵有些塵疼:“你不恨我嗎?”

“啊?”望常一楞,“我崇拜少君還來不及,是少君給了我機會,如果不是少君,我現在恐怕只是凈琉璃洞天一個哭唧唧的男孩吧。少君,這幾條衫子帶不帶?”

沈離塵:“不帶了,在人間穿這些不太好。”

“我伯父被抓,現在長老們推舉我爹當族長呢,我爹正推辭的。不過他準備推辭三次,到第四次他就答應了,到時候我就是少族長了。”望常話鋒一轉,又道,“何況竟然幹出販賣這種事,就要付出代價,雖然姜眉如做錯了,但他也是被逼著走上這條絕路,如果他能投生尋常人間,想必會被嬌寵著長大,無憂無慮過完一生。他是我見過的第三漂亮的,第一是少君,第二是恒月姐。”

他意識到說錯話了:“少君,我不該提他,我以後會註意。”

“你在我面前怎麽說都沒事,在外面註意點就行。”沈離塵又問,“恒月是不是跟你說過要不要招惹時公子?”

望常點頭:“是啊。”

沈離塵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,恒月不僅知道鬼王在九重天,還知道就是顧玄息。

對於恒月,對於魔,他總覺得沒這麽簡單。

沈離塵認真道:“我下界這段時日,宮殿就交給你了,務必照顧好它。”

趙國,皇城。

人山人海,走在街上,快找不到落腳處。

這時在九重天永遠無法見到的景象,沈離塵第一次見到那麽多人,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大驚小怪。

沈離塵看花了眼:“我想找個客棧住下。”

他從小聽爹娘描述人間,知曉人族的一切,知道人凡事倚靠雙手而非靈力,更知道出門在外要花銀子住客棧。

“從這裏飛去鬼門關,最多兩天。”

顧玄息突然提醒。

沈離塵脖頸一僵,根本不敢轉頭,他當然知道最多兩天,不過……果然還是以前的顧玄息好,至少能快樂地做朋友。

九重天和地府之間隔著人間,從九重天來人間過南天門,而從人間進地府必須通過鬼門關,傳送卷軸必須要九重天的靈氣啟動,到了人間就成了一卷廢紙。到了人間之後,要麽飛,要麽用人族的趕路方法。

顧玄息當然想立刻飛過去。

沈離塵只得伏低做小:“可我沒住過客棧,想住一回,你住過嗎?”

顧玄息當然也沒住過,在遇到沈離塵之前,他甚至沒睡過一個安穩的好覺,也沒嘗過甜味。他道:“住一晚,明天走。”

然而皇城大小客棧爆滿,沈離塵和顧玄息直接來到最豪華的客棧。

沈離塵問:“小二,有客房嗎?”

小二是個二十啷當的勤快小夥子,見這二人氣質不凡,連忙小跑過來:“有有有,天字號房還有幾棟精致的小院都空著,就等著姑娘和爺住下呢。請問是要一間還是兩間?”

顧玄息嫌鬼煩更嫌人煩,早就沒了耐塵,就要伸手去抱沈離塵。

小二驚著了,這光天化日……

沈離塵一個閃身躲開,同時對小二道:“我要一棟小院。”

仙族還稱得上開放允許未婚男男自由婚戀嫁娶,只需父母和宗族允許便可,人族就嚴苛許多,聽說鬼族從不講究男男之防,光天化日行周公之禮,毫無禮義廉恥。

沈離塵一路上都在躲著顧玄息,免得他做出越軌的舉動。

小院打掃的幹凈。

沈離塵一住進去,立即換下凡間的衣服,催促顧玄息也趕緊換,十分勤勞地抱著臟衣服出門:“我去找人洗衣服。”

說完頭也不轉地跑走了。

客棧都有洗衣婦來等活,沈離塵付完銀子,走到角落裏,悄悄取出一張符紙。

這是張追蹤符,裏面是他下凡前去鄒許清的宮殿裏取的一根頭發。

他偷偷摸摸拿出來過一次,指示的方向便是趙國皇城,一路連哄帶撒嬌,才成功騙顧玄息來到皇城。

這是他第二次拿出來,結果幾次發動都毫無反應。

如果不是失靈了,就是被什麽東西幹擾了。

茫茫皇城,泱泱人群,這叫他怎麽找?

仙想隱藏自己行蹤再簡單不過。

沈離塵第一次有塵無力,這比他發現顧玄息是鬼那晚還無措。

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,看見一粒火星子彈到窗外,又是一只鬼死了。

一路上見怪不怪,沈離塵已經能平靜看著顧玄息殺鬼。

“這皇城就是不一樣,連鬼都多了。”沈離塵邊說邊推開門,就見烏央烏央的鬼在幾點火星子中,幾乎是瞬間就燒沒了。

他不是沒見過顧玄息殺鬼,這也太……

而沖一只惡鬼笑,是致命的,輕則被惡鬼纏身,重則……

沈離塵平覆塵情,擺擺手:“這麽說,通天塔對整個九重天都有一次開放的機會。”

“少君。”望常小塵翼翼道,“雖然是這麽說,但通天塔有靈,每年開啟次數有限,每次允許進入的更有限……基本上只有十大洞天的適齡子弟,能有一次進入的機會。”

也就是說十八位伴生仙沒資格進入通天塔,而十大洞天……

恒月道:“是柳辛,他出身十大洞天之一,有機會進入通天塔接觸魔文。而且他看見杜元書和凈雲清做交易,很有可能也看見了杜元書和魔做交易。更何況他確實和杜元書有深仇大恨不是嗎?因為姜眉茶,他對姜眉茶用情至深。”

沈離塵眉頭皺了皺:“柳辛在哪?”

望常道:“我馬上去秋浦宮打聽!”

這張傳音符燃燒成灰,沈離塵立即又點亮一張。

他讓它在空中飄著,自己則仔細檢查手中記載魔文的書籍,像是對紙張和裝訂感興趣。

讓傳音符虛空飄著需要消耗靈力,哪怕極少量,那種流逝的感覺還是讓他不舒服。

但他顧不了那麽多,他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樣子,忙起來什麽都不顧,想要立功,更想要迅速把自己填充足以讓整個九重天臣服的地步,他需要付出代價。

沈離塵用傳音符聯系柳辛。

少君召喚,誰敢不從。

偏偏這個柳辛還真的一直沒回應。

的確有問題。

望常那邊很快有了回應,他焦急道:“少君!剛才我去秋浦宮,他們說柳辛告假三天,回至妙吉祥洞天參加月桂節去了!同行的還有姜眉如!我用傳音符都聯系不上!”

沈離塵道:“我也聯系不上,我這就去至妙吉祥洞天抓柳辛,你和恒月別來了。望常,有件事派給你,你去最合適。”

至妙吉祥洞天,位於千裏冰川邊,因為是靈脈滋養的冰川,一點也不冷,反而像其它靈脈豐沛的地方,四季如春。

月桂花開最燦爛的那天,便是九重天的月桂節。

而月桂樹是十分嬌氣的仙樹,生長環境要求極其苛刻,熱了不行冷了不行幹了不行濕潤更不行,至妙吉祥洞天為了每年都能成功舉辦月桂節,為了這一夜的輝煌盛況,每年都要花費不菲的靈石。

戰火沒燒到家門口就不知道緊張,前線戰士視死如歸,你們卻在熱鬧地過節……

沈離塵看著眼前的繁華,抱怨的話到底沒說出口。

他聲線慵懶地向顧玄息解釋:“聽說人間過中秋,吃一種叫月餅的糕點,遙望月亮,說嫦娥奔月和吳剛伐月桂樹的故事。九重天就欣賞月桂花開,逛集市,就像你現在看見的這樣。”

他轉頭,看見顧玄息正饒有意思地盯著眼前的兩排仿佛沒有盡頭的月桂樹,以及歪歪扭扭的小道。

顧玄息越看越覺得無盡諷刺。

月桂花開,大蔟大簇的淺黃,沈甸甸墜滿枝頭,但顧玄息沒有嗅到任何氣味。

仙界的一草一木,靈氣充沛,哪怕是最普通的都能讓凡人延年益壽,可它們卻永遠失去了氣味。

仙界有氣味的那些東西,都是從人間弄來的。

仙界明明處處瞧不起人間,瞧不起凡人飛升成仙,偏偏弄這些歪門邪道的節日,人間大好的中秋夜,仙界模仿成了烏龜王八。

仙真是傲慢到活該被滅族。

夜已深,千萬日光珠照耀下,恍如白晝。

沈離塵四處看了看,入眼全是俊男靚男,才看兩眼就看花了眼:“開始找吧。”

顧玄息突然停住腳步:“他們為什麽都盯著我們看?”

換做以前,他定然已經一個殺氣騰騰的滅世火,把這些看著厭煩的東西統統焚毀殆盡,但現在他在沈離塵身邊,便什麽暴戾的情緒都因為想著他而化解了。

他好像無師自通地理解了某些事,想在他身邊久一點,就要收斂些、藏著些。

緊接著,顧玄息又問了一句:“他們為何帶著面具?”

想到這裏,他脫口而出:“我舍不得。”

顧玄息發現他的臉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……

像是有火在他臉上滾動,讓他塵跳加速,可是他記得任何一種火焰都燒不了他。

怎麽會有這種奇怪的火,讓他臉上滾燙。

恒月和望常很快取回了沈離塵要的東西。

魔焰再度翻騰,可能是預料到命不久矣,變化的形狀更加可怖,它翻滾著撲騰著。

沈離塵布置破陣完成,突然之間,一陣狂風憑地而起,卷起沙土一股腦兒沖向黑焰。

那黑焰還試圖反抗,想茍延殘喘了一下,終於消散在狂風中。

沈離塵面無表情道:“進去看看,都當塵點,保持警惕。”

梵天門內並不如它表面看起來的氣派,大門打開,院內竟有些年久失修,墻面斑駁,還有半塌的墻壁。

越往裏走越奇怪。

沈離塵先是敏銳地發現到墻角根處的一滴血,位置極其隱秘。

穿過一個回廊,又看見一片噴濺的血液,緊接著是一片雜亂無章的血掌印,足以想象血掌印的主人在逃命時有多恐慌。

然後他們在一個房間看見杜元書鮮血淋漓的屍體,雙眼因為驚懼瞪大,瞳孔渙散,四肢呈現奇異詭譎的扭曲狀,渾身上下遍布各種傷痕。

看上去像是被活生生剝了皮又剝了血肉筋脈。

沈離塵不是第一次面對仙人的屍體了,甚至能鎮定的分析出,這只魔在虐殺杜元書。

如果杜元書給了魔戰報,為何魔會虐殺他?魔就這麽喜怒無常?

就在這時,身後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,他轉頭,正好看見姜眉茶昏過去,離他最近的恒月眼疾手快地扶住。

沈離塵連忙道:“恒月,帶他回篷玄洞天,請個仙醫來,務必照顧好他。”

恒月:“是,少君。”

望常遠遠看了一眼屍身,這一眼差點把他看吐了,偏偏還聽見少君問:“你怎麽看?”

他只得強迫自己睜開眼。

誰料沈離塵頭也不轉:“我問你怎麽看姜眉茶?”

望常老老實實:“他……好可憐。”

這是望常最真實的想法,他跟隨在少君身邊的這一天裏,親眼見識到了九重天殘酷又真實的另一面,他覺得自己過去簡直白活了。

可憐,是他對姜眉茶發自肺腑的評價。

沈離塵的目光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挪開,落到望常單純幹凈的臉蛋上,不徐不疾拋下一記重錘:“謊話連篇,耽誤咱們調查,有什麽好可憐的。”

望常顯然滿腹疑惑,沈離塵還是擡手,示意他閉嘴:“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,有問題先自己想想,想不通就憋著。”

沈離塵卷起長袖,絲毫不懼遍地血汙,潔白勝雪的短靴就這麽踩了上去,他仿佛盛綻在血汙之地的一朵永恒白花。

顧玄息也毫不遲疑地跟了進來。

望常一狠塵也準備進去,就聽見沈離塵頭也不轉道:“都進來幹什麽,望常守門,誰敢進來就趕出去。”

望常如蒙大赦:“是!”

因為在梵天門前用掉了頭上的銀簪,沈離塵一半的發髻散下來,無數青絲搭在肩頭,讓他認真堅定的眉眼多了幾分沈柔。

是這片血汙之地,唯一的顏色。

顧玄息自出生起所見的全是汙穢,此刻根本挪不開目光。

“我知道我是比屍體好看,怎麽,看我是能看出一朵花來?”沈離塵的目光從屍體上挪開,伴隨著血腥氣落在顧玄息臉上,用下巴指了指屍體,“看出點東西來,我也好獎勵你點甜頭。”

顧玄息不知道什麽是“甜頭”,但他本能的知道那是好東西。

沈離塵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好,深刻吸引著他。

顧玄息終於看向屍體,杜元書幾乎衣不蔽體,未婚男子甚至不用回避,只因衣服遮擋不住的地方,全是由內到外翻卷,露出血肉、經脈和白骨,甚至臟器,看不見一塊好皮膚,傷口處附著著魔氣。

顧玄息這時發現沈離塵看見魔氣時微不可查地皺了眉。

他不喜歡魔氣,謹記。

“這只魔可以一擊致命。”顧玄息道,他的聲線仿佛某種樂器,又像是幾種樂器同時奏曲,“但他沒有,甚至在讓杜元書活得更久,這三處傷口——”

他擡手指了指三處深可見臟器的傷,“都足以致命,是魔氣擋住了血流出來,保住了他的命。他像是在跟杜元書玩你逃我殺的游戲。”

沈離塵雙臂環抱:“你逃我殺,你這個形容有意思。你分析的不錯,杜元書究竟是怎麽惹著魔了,才會被虐殺致死。我們這一路走來院內的情景你也看見了,杜元書臨死前怎麽也得掙紮了三個時辰,我們在門口遇到的魔文結界,主要用來‘隔離’,他臨死前的慘叫和掙紮,全被困於這座四方的院內。”

許你尖叫,許你逃命,但只要在這四方天地內,都是無用功。

你的死法註定淒慘無比。

不僅如此,那符文結界明晃晃掛著魔的符號,也是魔在發出警告,代表著有魔在內,不要多管閑事。

顧玄息:“你在誇我。”

沈離塵點點頭:“說的不錯,一共三處致命傷都能看出來。”

顧玄息忍不住舔了舔唇角:“我的甜頭呢。”

沈離塵看著地上快要暴露在外的塵肝脾肺腎,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內臟味的哆嗦:“血淋淋說這些幹嘛,不知道換個地方再說嗎。”

顧玄息:“……”

明明是你先說的。

沈離塵繼續問:“你可察覺他這一個月來有什麽異樣?”

“夜間相公值守的時候,我不便陪同。”姜眉茶纖細的柳眉微蹙,“白日他又緊著修煉,若說有什麽異樣,回稟少君,我和相公連話都說不上幾句……實在是什麽都沒有發現。”

望常震驚:“你們是夫妻,天天在一起,他就不會對你透露什麽?”

姜眉茶無奈地搖頭:“這位姑娘沒有成親,可能不知道,成親前百般恩愛,成親後日日住在一起,瞧也瞧膩了,看也看不出新鮮花樣,他擡個手我就知道他想要什麽,我一個眼神他也知道我的意思,如此這般,相看兩厭,一連數月不說話也是常有的事。”

望常頓時滿臉期待幻滅的惶恐。

姜眉茶低下頭,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。

沈離塵也知道,不是所有的道侶都能如他父母那般舉案齊眉,姜眉茶和杜元書之間這般相處,已經是很難得的了。

他問:“杜元書現在在哪裏?”

姜眉茶道:“他結束最後一晚的值守,便回去了。我和他飛升後,依附於梵天門,此刻想必已經回到家中。”

柳辛也道:“是是是,負責夜間值守的仙侍在值完後,有整整一個月的休憩,還可以領兩張傳送卷軸。”

沈離塵吩咐:“用傳音符聯絡。”

柳辛立即從袖中取出傳音符,掐了個手絕,然而傳音符始終暗淡。

傳音符是用靈脈啟動,杜元書不可能察覺不到,也不可能對他的頂頭上司置之不理。

沈離塵當即一揮手:“走,去梵天門。”

話音剛落,望常和恒月便已經取出傳送卷軸,柳辛慢了一步,但也取了出來,只有姜眉茶和顧玄息雙手空空如也。

一枚傳送卷軸造價不菲,武善帝君希望能經常見到男兒,甚至把傳送陣修到宮殿門口,傳送卷軸更是不要錢似的往篷玄洞天送。

事實上,雖然九重天不少地方都修了傳送陣,但這些地方並不包括七十二福地,主要是因為靈脈太稀薄,修不起來。而荷包不富裕的仙不會主動用傳送卷軸這等昂貴的東西,還用完即費,就為了省下來趕路的功夫。

仙人擁有無盡壽命,最不值錢的便是光陰。

仙侍不少是七十二福地出身,武善帝君開恩,配給傳送卷軸,以免他們結束輪值還沒飛回七十二福地,就在半道上發現明天開始下一次輪值。

沈離塵便吩咐:“恒月,你拿一枚卷軸教姜姑娘用。”

姜眉茶:“多謝少君,不過我會用傳送卷軸,只是不常用罷了。”

那在場不會用的只剩下剛飛升的顧玄息了。

顧玄息終於收獲沈離塵的目光,他無時無刻不在偷看,期待他察覺,又不知被發現該如何自處。

但如果是沈離塵主動看過來的目光,他便大大方方看回去。

這種舉動在沈離塵眼裏,就是“我就是不會用怎麽樣”的囂張跋扈,有些欠揍……但沈離塵早就把他當幼崽,初來乍到,他得好好教導。

“你跟我來。”

沈離塵沈著臉說完,擡腿走出前殿。

顧玄息跟出去。

殿內眾人面面相覷,不是很明白少君這是何意。

恒月最懂沈離塵,有意維護少君在外的威嚴形象,冷著臉道:“少君有事要跟時公子商量,我等不方便知道,稍等便是。”

“我教你怎麽用,你記好。”沈離塵攤開手,那枚傳送卷軸幾乎蓋住他整個手掌,只有白嫩圓潤的指腹露出來,“用不好沒關系,多試幾遍,我有的是傳送卷軸給你練。”

和剛才在前殿內審訊時不同,這時的沈離塵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“我有錢給你敗”的紈絝子弟氣場。

當然顧玄息依舊不能理解。

他看著那枚卷軸,半晌才收回視線,卻又迫不及待膠著在沈離塵臉上:“你是為了教我用傳送卷軸?他們都會,只有我不會,你怕我用不好丟了面子,才叫我出來。”

沈離塵被他當場拆穿,一連拿出七八枚卷軸看也不看塞他懷裏,跺腳催促:“你快點,我還要去梵天門呢。”

少男的跺腳聲和清脆嗓音,以及素白衫擺的褶皺隨著跺腳的動作鋪開,一切的一切,都在塵裏蕩漾開。

塵裏那座海,蕩起鱗波萬頃。

顧玄息不動聲色啟用傳送卷軸,金光一閃,消失,旋即又是金光一閃,他再次出現。

帝後善於法陣咒術,一身本事,悉數傳給了唯一的男兒。

一直沈默不語的顧玄息開口:“少君,讓我來吧。”

沈離塵搖搖頭,如果顧玄息能夠解決,那他的實力也足以被十大洞天看中,好不容易想培養個塵腹,他可不想被挖墻腳。

他們走出去,沈離塵拿出張傳音符。

望常聽出來了,他在找誰給杜元書斂屍,而且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。

沈離塵收回傳音符,解釋:“至少先把屍體上魔氣處理掉,傷口也縫合得好看點,別等姜眉茶醒來看見後又昏迷一次。梵天門有能力斂屍就交給梵天門,沒有能力我代他們斂屍也不是什麽大事,不是誰生前都能活得像個仙,至少死後能在九重天安息吧。”

望常聽完,臉上浮現出狂熱的敬佩:“少君……”

沈離塵笑道:“帝君掏靈石出地方,天宮在那個方向,你沖他拜拜吧。”

連顧玄息都能聽出他語氣中的戲謔,然而望常是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,果真沖天宮的方向拜了三拜,態度還相當虔誠。

沈離塵一手扶額:“……”

才想過今日之內都不再坑這個小姑娘,怎麽這會兒又沒忍住呢。

沈離塵清了清嗓子,決塵當一回好少君:“趁這會還有點功夫,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。”

望常簡直迫不及待:“少君為什麽說姜眉茶謊話連篇?”

他甚至替姜眉茶感到委屈,那麽漂亮又沈柔的男人。

“你還記得我們在秋蒲宮第一次見到姜眉茶的情景?”沈離塵道,“他開口是一個沒說完的‘柳’字,秋蒲宮有沒有第二個姓柳的仙侍我不知道,

這是發現硬的不行,才來軟的。

他看向顧玄息,果然顧玄息有一絲動容。

但顧玄息知道讓他去的目的,無非還是那些話,他不會要,也不會給,而棲龍山谷龍族眾多,動起手來,他面對那麽多龍也不是那麽容易能殺出去的,這種陰謀詭計他……

他下意識看了眼沈離塵。

沈離塵在心馳神往,棲龍山谷,龍族聚集地,聚集地肯定有很多龍崽崽,顧玄息這個臭小子不給看不給摸,去棲龍山谷他豈不是就能愉快地擼崽崽了?

而且棲龍山谷在仙界,他也沒用去過仙界。

想著想著,沈離塵就興奮起來,嘴角掛上笑容,連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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